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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6 章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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強,一落上巖面立時定身,竟沒滑動半步。只聽格格輕響,那數萬斤重的巨巖卻搖晃了幾下。原來這塊巨巖橫架山腰,年深月久,巖下沙石漸漸脫落,本就隨時都能掉下谷中,現下加上了二人重量,沙石夾冰紛紛下墮,巨巖越晃越厲害。

那兩根樹枝隨人一齊跌上巖石。苗人鳳見情勢危急異常,左掌拍出,右手已拾起一根樹枝,隨即“上步雲邊摘月”,挺劍斜刺。胡斐低頭彎腰,避過劍招,乘勢拾起樹枝,還了一招“拜佛聽經”。

兩人這時使的全是進手招數,招招狠極險極,但聽得格格之聲越來越響,腳步難以站穩。兩人均想:“只有將對方逼將下去,減輕巖上重量,這巨巖不致立時下墮,自己才有活命之望。”其時生死決於瞬息,手下更不容情。

片刻間交手十餘招,苗人鳳見對方所使的刀法與胡一刀當年一模一樣,疑心大盛,只是形格勢禁,實無餘暇相詢,一招“返腕翼德闖帳”削出,接著就要使出一招“提撩劍白鶴舒翅”。這一招劍掌齊施,要逼得對方非跌下巖去不可,只是他自幼習慣使然,出招之前不禁背脊微微一聳。

其時月明如洗,長空一碧,月光將山壁映得一片明亮。那山壁上全是晶光的凝冰,猶似鏡子一般,將苗人鳳背心反照出來。

胡斐看得明白,登時想起平阿四詳述自己父親當年與他比武的情狀,那時母親在他背後咳嗽示意,此刻他身後放了一面明鏡,不須旁人相助,已知他下一步非出此招不可,當下一招“八方藏刀式”,搶了先著。

苗人鳳這一招“提撩劍白鶴舒翅”只出得半招,全身已為胡斐樹刀罩住。他此時再無疑心,知道眼前此人必與胡一刀有極深淵源,嘆道:“報應,報應!”閉目待死。

胡斐舉起樹刀,一招就能將他劈下巖去,但想起曾答應過苗若蘭,決不能傷她父親。然而若不劈他,容他將一招“提撩劍白鶴舒翅”使全了,自己非死不可,難道為了相饒對方,竟白白送了自己性命麽?

霎時之間,他心中轉過了千百個念頭:

這人曾害死自己父母,叫自己一生孤苦,可是他豪氣幹雲,是個大大的英雄豪傑,又是自己意中人的生父,按理這一刀不該劈將下去;但若不劈,自己決無活命之望,自己甫當壯年,豈肯便死?倘若殺了他吧,回頭怎能有臉去見苗若蘭?要是終生避開她不再相見,這一生活在世上,心中痛楚難當,生不如死。

那時胡斐萬分為難,實不知這一刀該當劈是不劈。他不願傷了對方,卻又不願賠上自己性命。

他若不是俠烈重義之士,這一刀自然劈了下去,更無躊躇。但一個人再慷慨豪邁,卻也不能輕易把自己性命送了。當此之際,要下這決斷實是千難萬難……

苗若蘭站在雪地之中,良久良久,不見二人歸來,緩緩打開胡斐交給她的包裹。只見包裹裏是幾件嬰兒衣衫,一雙嬰兒鞋子,還有一塊黃布包袱,月光下看得明白,包上繡著“打遍天下無敵手”七個黑字,正是她父親當年給胡斐裹在身上的。

她站在雪地之中,月光之下,望著那嬰兒的小衣小鞋,心中柔情萬種,不禁癡了。

胡斐到底能不能平安歸來和她相會,他這一刀到底劈下去還是不劈?

後記

《雪山飛狐》的結束是一個懸疑,沒有肯定的結局。到底胡斐這一刀劈下去呢還是不劈,讓讀者自行構想。

這部小說於一九五九年發表,十多年來,曾有好幾位朋友和許多不相識的讀者希望我寫個肯定的結尾。仔細想過之後,覺得還是保留原狀的好,讓讀者們多一些想像的餘地。有餘不盡和適當的含蓄,也是一種趣味。在我自己心中,曾想過七八種不同的結局,有時想想各種不同結局,那也是一項享受。胡斐這一刀劈或是不劈,在胡斐是一種抉擇,而每一位讀者,都可以憑著自己的個性,憑著各人對人性和這個世界的看法,做出不同的抉擇。

李自成兵敗後退出北京,西撤至西安,對清軍接戰不利,大順軍數十萬南下。最後的結局,我國歷史界本來說法甚多,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成立專門研究課題組,並於一九七七年五月在北京舉行“李自成學術研討會”,結果歸納為兩種不同意見:一、李自成死於通山九宮山;二、李自成到湖南石門夾山歸隱為僧。從章太炎、郭沫若、童書業、李文田等著名史家起,兩說即爭論難決。本來,“通山說”較多人支持,因有官方文書及正式著作為證,但後來史家詳細研究,發覺文書及史料內容含糊其辭,並不肯定,不足為據,而在石門夾山卻發現了大批出土文物,證明與李自成有關。一者模糊、一者肯定,相較之下,當代史家大都傾向於“夾山禪隱說”。歷史所得學者專家中,王戎笙先生一派主張“通山說”,劉重白先生一派主張“夾山說”,兩派相持不下。

作者於二〇〇〇年九月應湖南岳麓書院之邀,前往作一次演講,曾與石門縣的歷史專家及文物局負責人晤談,又與湖南廣播電視局魏文彬局長長談,魏局長曾在陜西呆過很久(或許他是陜西人,我記不起了),我和他言談投機,成為知友。他說一見到石門的文物,就知是陜西的鄉下東西,決不是湖南東西。鄉間的土物,各地都具特色,混淆不來。我沒親眼石門的李自成遺物,但知出土的墓葬、碑銘、銅器、銅錢、馬鈴、木刻殘物等物,經中央及地方文物局的鑒定,證明確為真物,發給證書。

我在創作《碧血劍》及《雪山飛狐》兩書時,還不知道內地史學界對“李自成的歸宿”有這樣重大爭論,但我憑著小說作者的傾向,采取了“夾山禪隱說”,這與郭沫若及姚雪垠兩位先生的看法相反,而和阿英的話劇本《李闖王》的情節相一致。這不是我歷史感覺的正確與否,而是小說家喜歡傳奇和特異,後來在《鹿鼎記》中,李自成又再出現,自是從先前的結論中引申出來的。這次再研究歷史所學者們的兩派意見,從歷史學的學術觀點來說,我投支持“夾山禪隱說”的票。

在小說中加插一些歷史背境,當然不必一切細節都完全符合史實,只要重大事件不違背就是了。至於沒有定論的歷史事件,小說作者自然更可選擇其中的一種說法來加以發揮。但舊小說《吳三桂演義》和《鐵冠圖》敘述李自成故事,和眾所公認的事實距離太遠,以《鐵冠圖》中描寫費宮娥所刺殺的闖軍大將竟是李巖,《吳三桂演義》中說李自成為牛金星所毒殺,都未免自由得過了分。

《雪山飛狐》於一九五九年在報上發表後,沒有出版過作者所認可的單行本。坊間的單行本,據我所見,共有八種,都是書商擅自翻印的。只是書中錯字很多,而翻印者強分章節,自撰回目,未必符合作者原意,有些版本所附的插圖,也非作者所喜。

現在重行增刪改寫,先在《明報晚報》發表,出書時又作了幾次修改,約略估計,原書十分之六七的句子都已改寫過了。原書的脫漏粗疏之處,大致已作了一些改正。只是書中人物寶樹、平阿四、陶百歲、劉元鶴等都是粗人,講述故事時語氣仍嫌太文,如改得符合各人身分性格,滿紙“他媽的”又未免太過不雅,抑且累贅。限於才力,那是無可如何了。

《雪山飛狐》有英文譯本,曾在紐約出版之《Bridge》雙月刊上連載。後來香港中文大學出版了莫若嫻小姐(Olivia Mok)的譯本,英文書名叫《Fox Volant of the Snowy Mountain》。

《雪山飛狐》與《飛狐外傳》雖有關連,然而是兩部各自獨立的小說,所以內容並不強求一致。按理說,胡斐在遇到苗若蘭時,必定會想到袁紫衣和程靈素。但單就《雪山飛狐》這部小說本身而言,似乎不必讓另一部小說的角色出現,即使只是在胡斐心中出現。事實上,《雪山飛狐》撰作在先,當時作者心中,也從來沒有袁紫衣和程靈素那兩個人物。

本書於一九七四年十二月第一次修訂,一九七七年八月第二次修訂,二〇〇三年第三次修訂,雖差不多每頁都有改動,但只限於個別字句,情節並無重大修改。

《雪山飛狐》對過去事跡的回述,用了講故事的方式。講故事,本來是各民族文學起源的基本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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